一部献给光雾山的情诗
阳云
梓文说,他要给光雾山写一部诗。
这个念头好,是绝对的好想法。
光雾山需要一部诗,也承载得了一部诗,不仅仅只是一部,再多的意象笔墨,像雾一样翻卷涌来,终能被日出撩开。
因为光雾山不仅是一座山峰,它是一条山脉,是米仓山脉最惊艳的一段,是亿万千年旷古的地质变迁杰作,是近千平方公里的广袤山川。
这里有奇峰峻岭、峰丛石笋、高山盆地、深谷丽峡、天坑溶洞、深潭瀑布、泉流溪河自然景观;
这里自由生长着千百种古木名树、奇草名花;欢游着各类珍禽异兽;
这里是雾雨雷电、冰雪霜霁挥洒豪情的舞台。
这里不仅是自然山水呈现出的峰奇、石怪、谷幽、水秀、山绿,而且还深藏着历史的烟云,传承着大巴山原始的习俗风情。
光雾山耐读耐品,它是山又不是山,是景又不是景,本质上它是诗,是画,是音乐,在不停地流动、变幻、舞蹈、飞扬,它是有生命的,是有灵魂的,是闪耀着神性光芒的。
光雾山是世界地质公园,国家5A风景名胜区,这些招牌,不是浪得的虚名,是真的一条山脉盎然生鲜绵亘华夏腹地,靠实力赢取的。
光雾山的名气近些年荡秋千般越荡越高啦。但光雾山的天生丽质原本存在亿万斯年,不管你来与不来,它都独自美着。今天梓文先生决定用一支笔去探寻它的山水地理、历史人文的肌理,用诗歌的豪语壮言、妍词丽句雕塑它的大美奇美壮美柔美;让雄浑的吟诵,高耸山的巍峨豪迈,流光生辉;深情的献唱,婉转水的百媚千娇,溢情流韵。
开启一部诗寄光雾山的情诗之旅,是一场冒险。
一
献诗光雾山,需要进入,需要抵达。对光雾山的抵达,不只是脚步的丈量,不仅是身体的进入。那是心的融入,那是物我相融的缠绵交织。
诗寄光雾山,若情感不真、不炽、不浓,诗一定是敷衍的、寡淡的;若体悟不深、不广、不透,诗一定是肤浅的、轻飘的。
对光雾山不要轻易言爱说喜欢,我要在诗里来看到诗人梓文的情,读到他的爱。有吗?当他说要为光雾山写一部诗,我就在期待,因为我曾经也为光雾山写过一本书,叫《笔走光雾山》,那是散文随笔式的,而他是诗的,我们都对光雾山情有所钟。有了盟定,执子之手,情有多真,爱有几分?当他厚厚的书稿摆在我的案头上,我是小心、谨慎、认真地一页页翻开,开始一场关于光雾山的诗歌体验之旅。
我想在你巍峨的视线中,攀援而上
与林野抱团取暖
建木屋,读闲书,弄古琴
天上的神仙,悄悄住往人间
我想在你温暖的姿势里,涉水而过
与渔火称兄道弟
养育鹤鸣、笛韵,放生竹筏、月光
烟花三月,不下扬州
光雾山——诺水河,就是
天上胜景,诗里江南,足够我周游
——《诺水河》
这都是山惹的祸,终其一生
我都不能做你的光
不能做你的雾
我只奢求,成为一块岩石或泥土
直至成为你的一部分
——《光雾山,辽阔的抒情》
对,就是这种情感的进入,让我们看到梓文的情真意切,浓稠酽醇,他要与她相依相偎,直至成为她的一部分,成为她的骨骼、血肉。他要穿过山,让风来、雨来、光来,让一座山住进他的体内,于是他的情感汪洋上升、翻腾,辽阔、昂奋。
对光雾山的情爱,不再简单,超出了独对敬亭山那种浅低层次相看不厌。此时,于光雾山,他是一种主动相知相融的情不自禁,情感繁复汹涌,层层叠叠,我读出他内心无数种情愫的强烈交织状态:对伟岸的崇敬,父亲般的情感扬起,对宽厚的依恋,母亲般的情感涌动,对柔情的迷醉,恋人式的情感喷发,对天真稚趣的激赏,孩童式的情感流泻。诗人把自己融进去了,与山一体,与绿植、鸟鸣共情。
所有人爱你时,你是我的母亲
所有人远离你,你是我的恋人
繁花落尽,光雾山
你怀抱初生的婴儿
像一片新染的红叶
怀抱古老的传说
我站在一座座山峰上
伫立在一条条溪流前
喊你的乳名
像一位母亲深情地轻唤
像一位恋人亲密地呢喃
——《光雾山,辽阔的抒情》
错落有致的林间,有精密的系统
也有轻启的门扉
我走走停停,不知自己是一株新植
还是空中掠过的一声鸟鸣
——《林间》
光雾山,对于梓文来说,就不是一座山了,光雾山就是故乡,就是至亲,是他情感的源头,每天的问候与牵挂变得如一日三餐寻常。无论是在成都出差,或是在海南旅游,当“光雾山”三个字浮上眼,涌上心,都有思接千载,有按捺不住飞身回返的热望切盼。
比如,我们每天见一次面
即使见不了,也会在清晨
道一声早安
或者在临睡前,道一声晚安
仿佛这才是完整的
——《完整》
光雾山一直住在我的诗歌里
却不能常常出没在我的视线中
我决定
停止写诗
挺进光雾山
——《光雾山令》
这是情绪的狂飙,这是爱的极致,有时话语和文字都不重要,对,干脆放下笔,不需要诗了,扑向光雾山,只要光雾山在身边,就这么枕着它,地老天荒。
二
诗人梓文对光雾山贯注了全部的情感,情绪是河流一样贯通的,体感是整体的、全貌的。我们要感知诗人激情的澎湃之状,炽热的爱恋之态,得似我们站在海岸礁石上,迎上去,小心触摸到最早一朵浪花扑来,紧跟着接受浪花的波涌高卷,一次次扑打、洗浴,体会情感的起伏跌宕。
于是,我们看到了诗人以某一种方式的进入,他用多个篇章,分门别类开启对光雾山诗意的倾诉,四季、晨昏变动的光雾山,山石岩崖的光雾山,溪流河谷的光雾山,花木仙草的光雾山,栈道关隘古城的光雾山,川陕烽火烈的红色光雾山,等等,此时,梓文的诗排闼而出,井喷式的呈现,洪流式的汹涌,既是激烈的,也是从容的。
开启对光雾山诗意的认知,诗人行进在光雾山,诗意的情感处处洋溢。每一个景点,都是一组诗歌的篇章,每一片森林的绿动,每一条河流的游走,都是一首诗的标题,每枚叶片的振羽、每声鸟鸣的滴落、每滴泉水的脆响,都是诗眼。
他在一处处景点处,用诗的眼睛发现了,感知到了某种诗性的,心与景契合,如在龙潭瀑布前,内心澎湃的激情开闸了,看到的山不同了,树不同了,眼前展开的已是辽阔的战场。
水可剪径,龙则沉潭
从两千多米的光雾山巅
携来的是云、雨、虹、雪
它们都是水的组成部分
或者光的变形
像一面山在暴动
又像一坡树在冲锋
……
——《龙潭瀑布》
在空山,这座高山盆地的具象中,类比,联想,借指,以七章组诗,多层次,多角度吟咏,腾空的空山、汉字里的空山、空山新词、空山如莲等,如此呈现出复沓之美,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。
到了空山,才知道不仅竹,山也会空
凭栏问,千仞高山,为谁空
空的地方,适合放歌,漫步,禅定,饮茶,写诗
或者干脆谈情说爱
其实,空山不仅空着
而且一空到底
这点,与竹有些通感
仿佛,天地有节
仿佛,山水无踪
——《汉字里的空山》
因为内心的热爱,他看到了春天林中隐匿的力量:
一棵棵草
都顶着一颗颗晶莹的子弹
一丛丛花
是密集的弹药
毫不掩饰地裸露在外面
一根根高大的树木
端着明晃晃的刺刀,眼睛都绿了
准备最后的冲锋
——《春天的林野》
正因为对光雾山的情感错综复杂,所以对诗歌手法的呈现方式也就变幻多样:
在光雾山,你高不过一朵花
也低不过一滴露
山走在雾中
雾也藏在山中
他们像一对日出而作
日落的小夫妻
常常把露水忘记在草叶上
偶尔又遗落在小溪中
——《光雾山,辽阔的抒情》
这就仿佛让我们进入童话世界,童真稚趣跃然而出。而另一种状况,他可能又会独自在那儿哲思、凝语、痴言。
如秋天,减去一片长空
让流云和溪谷混为一潭
让寒冷和枯瘦,自成一派
泼墨之意,允许白,减至空和静
……
——《写意诀》
三
诗集中也有相当一部分诗,并不是直接的景物具象的描绘,而在借光雾山某一场境、某一情绪,将光雾山作为最好的话引子,倾诉自己、表达自己,宣泄情感。张望凝视里,闲坐品茶中,发呆默念里,思绪便飘飞了,人生过往的河流就不动声色穿行进来,此时,光雾山或许是以另一种方式的融入梓文的生命里,成为他的故乡,成为他的远方,复活记忆,照亮来路。
山中观日久了
也成为一枚太阳
在短暂的轮转中
学会了自由沉浮
——《香炉日出》
神仙用过的夜晚,尚有余烬
雾横花睡。林间
虫子们早已停止了吟诵
多年前,也是这样的清晨
父亲去往林深之处
留给我一枚月亮的淡影
……
——《神仙用过的夜晚》
在光雾山观日,日光不见了,眼前的景也走了,此时,眼前的日变成过去的日,变成故乡的日,那是柴门院坝,鸡走鸭行的田边地角,以及劳作的父亲母亲。而当坐在大坝的树下,看到两棵树的树枝相互地摩挲触摸,思绪则又飞入青涩少年的纯真时光,有过朦胧的萌动的情怀,那个同桌的“你”。
坐在贾郭山的两棵树下,看它们
在阳光下诵读诗篇,浑身金光灿灿
……
它们又用叶子触碰彼此的叶子
偶尔,它们的枝条也会缠绕在一起
发出欢快的呼叫
这让我想起多年前一位同桌
只是,这两棵树始终不会挪移
只会越长越高,互成美景
而我们,却选择
从那张课桌出发,逐渐找不到彼此
——《光阴忆》
诗人带着一颗诗心在光雾山里紧行慢走,脚步所到,目光所及,山石树木、溪流河水,风丝雨片、鸟鸣蝉叫,都在他的注视里、聆听中,这所有的一切构建了他的情感空间,心游八极。“培育溪水,放牧内心的野草/黑熊沟是一个隐喻”(《山居图》)。于此,光雾山对于诗人来说,“穿过我,就是众生/走过光雾山,就是天下”(《光雾山,辽阔的抒情》)。胸襟广大,云蒸霞蔚,气象万千。
光雾山,来过很多名家大家,他们是过客、游客,他们浮光掠影,浅尝辄止,情有可原,如果留下如高平先生“九寨看水,光雾看山,山水不全看,不算到四川。”这样经典的诗句,当广告语被人们传诵,就是厥功至伟了。
光雾山,对诗人梓文来说,是主人,来了,是回家,千百次只是闲时散步。对于光雾山,他今天已经写下以百计的情诗,再多也不算多,就像恋爱中的男女,再多的废话都是蜜语。因为他对光雾山有认知,时时都有新的美发现,这是情人的眼光,怎么看都是西施,四季轮转中,晨昏翻转里,每时每刻都是不同变化。
晨曦历转亿年,依然是新的
草尖和花上,一颗露珠也是新的
像清风,在一天中最早的时候问候我
佛光灿若云霞,微笑无语
它的光芒穿过我的旧身,仿佛也是新的
这有点像,我在尘世穿梭了几十年
用旧的时间,仍是新的
这有点像,我在光雾山的早晨遇见你
整个人间,都是新的
——《早安,光雾山》
光雾山是新的、不断变化着的,以多姿多彩示人,感知其新,一个诗人的使命永远在路上。东山魁夷说:大自然是有生命的,千变万幻,同一个季节,去年的景色,今年就看不到,即使昨天的风景,今天看也不尽相同,刚刚看似普通的一景,等到周遭转了一圈,回头再看一眼,可能韵味就出来了。一个诗人,只能用诗,喊出心中爱,一首诗,一组诗,或者几组诗来,都只是风动衣袂一角,他还有无数情意要表达、要抒怀,不管是赞美、吟唱,还是私语,都必须是浓烈的、饱满的。
所有的赞美都不是一次能够做到的
你看,我的诗
一节一节
一首一首
我乐于年复一年乐此不疲地赞美
是你给予的力量和感应
——《赞美》
有了这种久处不倦的情感,诗人就不必匆忙,心慢,笔慢,禅思静默,放大他这种意绪情境,不断加持他的情感,建筑起他诗寄光雾山的高峰,爱到永远,如十月光雾山红叶,燃遍山川!
2022年8月14日草成,2023年5月6日修改
作者简介:阳云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第三届巴中市文联主席。